２００５年２月１４日至２月２８日，按照国家林业局和ＷＷＦ（世界自然基金会）的统一部署，湖南省水鸟调查组围绕东洞庭湖、南洞庭湖、西洞庭湖、横岭湖等洞庭湖区，共涉及到洞庭湖流域与长江交汇的６０００平方公里范围内较典型的湿地区域，进行了为期１４天的野外调查。

３月初，本次调查所形成的专业报告显示：被调查区水位变化较大，鸟类栖息规律被打破；同时，人为破坏湿地加剧，引起鸟类栖息地丧失的现象，今年尤其突出。这意味着，洞庭湖鸟类栖息地正在丧失，其生态环境已发生重大改变。

本次湖南省水鸟调查组的领队蒋勇有两句话——“鸟在减少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但意料之外的是，没有想到这么没有鸟！”“人为破坏的影响是迅速的，对洞庭湖的‘开发’，今年情况尤其严重，开挖洲滩，种植杨树，在整个洞庭湖全面铺开，触目惊心，不亚于‘围湖造田’。”

第一部分 现状调查

部分鸟类数量锐减５０％

１４天的调查结果显示，在调查范围内，共统计到水鸟５８种１１０５６４只。调查的总数量和单一物种的数量均少于２００４年。

统计到国际濒危物种有白鹤、东方白鹳、黑鹳、鸿雁、小白额雁等５种，较２００４年减少４种；达到湿地公约１％标准的物种有东方白鹳等１２种，较２００４年也减少４种。在数量上，有些鸟类，如小白额雁、反嘴鹬、黑腹滨鹬和罗纹鸭等，降幅达到５０％以上。作为湖南省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副局长和本次调查的领队，蒋勇介绍，在同样的调查区域，调查组在２００４年２月曾统计到：东洞庭湖保护区的大西湖和小西湖，有超过２万只越冬水禽；横岭湖保护区青山垸矮围，有１５０００只左右的鸭类越冬；南洞庭湖嘉兴湖有１１０００只左右的鸻鹬类越冬。一年以后，除东洞庭湖核心区的大、小西湖和春风湖鸟类超过１万只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湖泊的鸟类总量达到１万只。

同时，调查地水鸟多样性也呈下降趋势。经调查近４０处水鸟重要栖息地，达到２０种的区域仅有小西湖、春风湖、青山垸等６处。不足１０种的栖息地有２７处之多，超过调查地区的６０％。

滩涂出现大量挖土机

２月２２日，在西洞庭湖和南洞庭湖上，我们租船穿行一整天，水鸟踪迹罕见。

来自辽宁丹东林业局的志愿者白清泉，从早到晚，基本一步不离地守着他的专业单筒观鸟镜，看到最多的鸟数量也仅为几十只。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该湖区沿线滩涂不时出现大量挖土机。据称，这些挖土机就地挖沟，用沟泥将两边滩涂填高准备栽种杨树。

调查组最后的调查报告也显示：在南洞庭湖范围内，几乎所有的低位洲滩均改造成为杨树基地，因此丧失了水鸟赖以栖息的滩涂、苔草地和浅水沼泽。其中青山垸矮围因承包经营、嘉兴湖因杨树种植已经无法为鸭类和涉禽提供栖息地。

自然和人力双重破坏

蒋勇介绍，２００４年冬季水位降低较快，大量的洲滩干枯，随后连续雨、雪气候，致使河水上涨淹没大量洲滩，这种自然因素使鸟类的栖息规律和传统栖息地发生了较大变化。另外就是“人为破坏湿地加剧，栖息地丧失”。蒋称：“南洞庭湖基本上没有洲滩未被开发，西洞庭湖和东洞庭湖的洲滩也正在被瓜分，大量的杨树种植改变了湿地的类型和面积，抬高了湖床，越冬水鸟的适宜栖息地完全丧失。”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说，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当地政府片面追求眼前的经济利益，不遵循不在农田、主洪道和保护区栽种杨树的原则，不能合理种植。

蒋勇说，除了这些破坏之外，还有工业排污的问题，渔业资源的保护问题也很重要。环保志愿者周融说，湖州大面积栽种杨树后，３到５年的时间，水鸟的生存环境更少了。

鸟类就是监测指标

２００４年春节期间，蒋勇在２００４年长江中下游水鸟调查后记中写道：在跑遍了几乎所有曾经的、可能的有水鸟分布的区域之后，却发现水干了，鱼没了，鸟少了。那些曾经的、可能的栖息地消失了；那些自由的、多样的生灵不见了。

鸟类的多少与去留成了洞庭湖生境变化的监测指标，动态的洞庭只有这些动态的鸟儿才可以更加准确地把握它的规律。冬季到洞庭来看鸟，不应该只是一个部门的口号，它更应该是整个社会和历史的责任。冬季，功能失衡的长江之肾谁能来调剂？

“浩浩汤汤何日现，葱茏不见梦难圆。”

３月８日，一位主管湿地保护的省林业厅相关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省人大和相关部门正在积极调研、规划、征求意见，为洞庭湖的环境保护作努力，《湖南省湿地保护条例》有望出台。“具体措施不便透露”。

第二部分 如何破解洞庭湖难题

“谁为它（洞庭湖）负责”

“对这种破坏行为，是否有相关部门负责、管理？”蒋说，“首先应该明确，是谁在为它（洞庭湖）负责。目前只有专门管理的机构，并无负责的部门。

“国外优秀的管理经验告诉我们，要保护好一个自然保护区，必须具备几个条件：首先是一部很明确、适用的法律。其次是很好的整体规划，用于保护区的水土保护，合理开发，科研机构等。第三是要很好的综合协调的管理。”

“希望市里下点决心”

“现在整个东洞庭湖的水域几乎是被全部‘切割’、承包出去了。像君山后湖，由君山公园发包；后湖——丁字堤，由君山区发包；丁字堤——采桑湖，由建新农场发包；采桑湖——六门闸，由钱粮湖农场发包；春风湖那边，由岳阳县麻塘镇发包。

“东洞庭湖在高水期，将近有２０个渔业组，每个组有七八十条船，渔民的作业时间一般是从７月１日到１０月１０日。低水期，主要就是本地人包沟包湖垸，从１０月开始排水一直到过年前。休渔期是３月底到７月。但以现在高水期和低水期的捕捞方法，基本都将鱼搞完了，休渔的意义大打折扣，甚至无效。

“我们非常希望市里下点决心，按照２００１年的人大决议，至少能对大小西湖、采桑湖实行真正的封闭管理。如果能全面取消壕坝捕鱼、电捕鱼，东洞庭就有救。”

——东洞庭湖自然保护区管理局

“我们也很冤枉”

“现在洞庭湖的渔业资源下降，原因有几个，像拦河截坝对渔业生态就有影响，还有工业污染，钱粮湖农场、华容那一带的污染。当然，也不排除捕捞强度加大。但前两个因素造成的影响更大、更深远。

“我们也有苦衷。举个例子，国家现在保留了１７个着装执法的机构，其他１６个，像公检法、工商税务等等单位，都纳入了国家财政拨款，只有我们渔政没有。

“湿地保护，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应该通过政府来协调完成。”

——岳阳县渔政局

“亟须综合执法”

“如果硬要问怎么解决好这个事，那需要‘综合执法’。

“现在是渔政部门控制着经营权。有关部门承包水面本身是违法的，但是还是承包了，承包后也不按要求监管，执法不力。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为我国甚至全球重要的湿地和候鸟保护区，它是国务院批准设立的，可是这个保护区管理局却没有实质上的管理权和经营权，管理权和经营权属当地政府。当地政府为了经济利益，要养活人。所以要综合执法，赋予管理局以实质的管理权限。” ——有关专家

“关键是转变水利环境建设思路”

“４个保护区加起来有２８０多个排污口，沅江芳草街那儿的水曾经是黑色的。还有不合理的水利建设导致的结构性的破坏。

“要达到综合治理，首先退田还湖，关键是转变水利环境建设的思路，不能不按客观规律办事。多瑙河和莱茵河等都是炸堤坝，把水引到低洼地，恢复自然的曲折的河道本来面貌，减缓洪水对河道的压力。”

——有关环保专家

“都是输家，没有赢家”

“在这个问题上，站在各自的立场，大家似乎都没有错。但是，往往这样下去的结果是，所有的人最后都会成了输家，没有赢家。

“人如果不能解决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就很难解决好人与自然的关系。

“在自然保护的问题上，如何处理社会边缘人群的境遇与环境保护之间产生的矛盾是个要解决的问题。”

——西藏自治区林业厅林勘所工程师 宋金波

第三部分　　专 访

张翼飞：湿地越来越破碎化

张翼飞是ＷＷＦ负责此次调查的协调人员和宣传人员，在ＷＷＦ驻长沙办事处工作。

记者：作为ＷＷＦ成员，你在参与此次调查过程中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

张翼飞：２００４年我也与数名记者在湖南、江西两省采访，今年多了一个湖北，总体感觉鸟越来越少，其栖息地（湿地）越来越破碎化，尤其是外来树种意杨的迅速与广泛的引种，加剧了这种趋势。

记者：请简单介绍这个水鸟调查项目的整体情况。其他几个省市，尤其是江西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

张翼飞：湖南的媒体一直想对比洞庭湖与鄱阳湖来推动洞庭湖的保护，这用心很好，但很难比较。鄱阳湖的鸟况的确比洞庭湖要好很多，一方面要归于客观原因，鄱阳湖的水面相对比较完整，而岸线大多仍然是自然岸线。这样水鸟就能找到相对人为干扰少的地方，而且生境多样。

记者：洞庭湖区湿地国际濒危物种较２００４年减少４种，这种趋势正常吗？意味着什么？

张翼飞：一年的数字变化不能说明问题。这需要积累若干年的数字，专家才能比较。

记者：洞庭湖区水鸟栖息地是人为损失严重还是自然原因损失严重，如何处理这两者的关系？

张翼飞：水位变化是非常正常的，但在以前因为有多样化的地貌，水鸟可以自由移动，适应水位的变化。而现在因为水鸟能呆的地方越来越少，更容易受到这种不正常水位的影响，可能它在洞庭湖找不到水位相对低又安全的所在，它只能往湖北或江西迁移。

湿地的破碎化完全是人为原因，除了历史上的围垦与近年来城镇化对湿地蚕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产业政策的影响。比如收割后的稻田是灰鹤喜欢的栖息地之一，但受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影响，这些地改成了大棚蔬菜、甘蔗地，灰鹤就不可能再来栖息。

记者：据你所知，杨树种植在湖南处于何种境地？

张翼飞：杨树种植在湖南可以说已经泛滥。据东洞庭湖自然保护区人介绍，元旦时在湘阴的横岭湖自然保护区内的青潭垸看到，８万棵杨树苗待种，已经种上的一片滩去年还有大量的雁鸭栖息，今年没有一只。政府在鼓励种植是将它作为湖区致富的一条门路，许多杨树种植地都是大纸业集团的林纸基地。

记者：对做好洞庭湖流域湿地保护工作，你有什么建设性意见？

张翼飞：建议：１．继续退田还湖、恢复湿地；２．加强退田还湖的管理，不要认为退出来的垸子是荒地，或者是无主的土地，任意开发；３．解决各保护区的管理权问题，目前东、南、西洞庭湖保护区除了西洞庭湖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其他保护区都没有任何土地或水面管理权；４．加强洞庭湖的综合管理，目前洞庭湖管理部门大大小小不计其数，互相争夺资源，都在搞掠夺式的开发；５．引导社区参与到湿地管理中来，只有当社区能从湿地可持续利用中获益，才能真正让湿地保护起来。

来源：潇湘晨报2005年3月10日